作者:蔡康永
我希望你常常跟自己抬槓,常常跟世界抬槓,死命抬槓之後的明白,才是真的明白。
每個人都是為自己活的。 只是有的人做到了,有的人沒做到。
沒做到的人,當然不是不想做到,而是因為老是被別人誤導,結果就很可惜的,一直沒有真心的對自己。
既沒有真心的認識自己,也沒有真心的愛護自己。
就像每個人都想吃到真的黑松露,但如果隨便的聽信人言,應該就會不斷吃到似乎是又似乎不是黑松露的東西,然後對黑松露感到失望。
對人生失望以後,本來想就這麼混下去吧。但這樣混下去會越混越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弄不清自己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接下去的人生,也就根本談不上自由自在的做自己了。
覺得這樣很可惜的話,就對自己好一點,真心的對待自己一次吧。
別人不會故意誤導我們,別人沒那麼閒。
別人只是把他們也相信的事,不斷的告訴我們,我們聽從了,很少鼓起勇氣面對:那真的是我們想要的生活嗎?
紅燈停止綠燈走,這是我們都要聽從的,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安全順利的在馬路上通行。
但我們的內心不是馬路,在我們內心通行的,只有我們自己。我們該為自己建立內心的交通規則,我們要認得出我們的紅燈與綠燈。
哪些是別人很相信、很認真的告訴我們,卻誤導了我們的事?
舉一些例子:
「祝你天天快樂。」這等於是抓了一把糖果塞滿你的嘴,祝你每天就吃這個,說這就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別老是講死呀死的,幹嘛這麼悲觀!」難道有任何活過的東西,是不死的嗎?難道不講死就不會死嗎?死亡這麼重要、又一定會遇到的事,不認真的放在貼身的口袋,卻反而塞進一個叫做「悲觀」的抽屜,假裝沒有這個東西?
「又考第一名,真乖!」很常聽到,可惜也很混淆人心。一班那麼多人,只有一個第一名,那第二名到最後一名好歹也該各搭配一句稱讚的話吧?而且,用「乖」做標準,來稱讚小孩,難免會讓小孩以為聽話是一種重要的成就吧?
有人大概覺得我是故意在抬槓。
我是在抬槓。我們都應該練習這樣的抬槓∼把莫名其妙就壓在我們身上的各種槓,抬起來移走。
我希望你常常跟自己抬槓,常常跟世界抬槓。死命抬槓之後的明白,才是真的明白。
糊塗不值得追求,豁達才值得追求,而豁達可不等於糊塗。心裡糊塗的人,不明白,豁達不了,內心也不會強大。
別人為什麼會跟我們抬槓?因為對方覺得我們糊塗,想喚醒我們,才跟我們抬槓。(當然,也有人就是為了抬槓而抬槓的,那些是不在意自己目標,隨便揮霍心力的人,等他們明白了,就不會這樣了。)
讓自己盡可能變成一個明白的人,是非常過癮、也非常值得的事。不管是透過抬槓、透過看書(看書常常就是邀請作者跟自己抬槓)、透過閉關思考、透過生活的小打小鬧或大起大落都可以,只要能夠變明白,只要能夠這一秒比上一秒明白、今天比昨天明白,就都是過癮又值得的事。
有些人以為「討人喜歡」是情商很高的境界。
很遺憾,如果討人喜歡,卻失去自己,那是情商最糟的狀況。
失去自己,不管情不情商,就是最糟的狀況。
情商的出發與歸宿,都必須是自己,不然情商就沒有意義。
舒服的做自己,是追求情商的最重要原因。
就算是打定了主意,要用盡一生去服務別人的聖人們,他們能夠這麼篤定的如此度過一生,也正是因為他們找到了自己要的生活,他們平心靜氣、而不是覺得全世界都欠他們的、舒服的做自己。
我相信的情商,很樸素,也很實際。
我幸運得到認知心理學的一些著作啟發,讓我有機會想出舒服做自己、舒緩建立情商的三個原則。這些想法給了我很多力量,我希望也能給你力量。
第一個原則,就是「明白」,不再人云亦云,不再讓自己的心,屈服的被捏在別人手中的那種「明白」。
這本書想講的,就是這個很珍貴的「明白」。如果有機會再寫下去,我會努力講好另外兩個原則:「剛剛好」與「慢慢來」。
這不是一本教我們快樂的書。在我嚮往的生活裡,快樂沒那麼重要,快樂很討喜,但快樂不及平靜重要。
我對快樂,當然喜歡,但我希望是「明白且恰當」的喜歡。我對悲傷,當然不喜歡,但我也希望是「明白且恰當」的不喜歡。
前面一開始抬槓時所講的那些「講死」「考第一名」,我都希望我能「明白且恰當」的看待,不要抹黑,也不要抹白。
我自己還在練習,差得還遠,但這就是一部分令我有興趣活下去的動力,不是缺憾。我樂於逐漸的、一步一步的「慢慢來」。
寫這樣一本書,就是我「一步一步、慢慢來」其中的一步。
你也會邁出你的第一步,乃至更多步。你大有可能比我先抵達。我在這方面根本不是什麼有慧根的人,每一步都費勁。
費勁,可是值得。
一步一步的慢慢來,有一天就能做到「剛剛好」。
而這一些,都必須從「明白」開始。
明白自己,一步一步慢慢來的做自己,為我們自己活一次。
因為我不確定我們到底可以活幾次,很有可能就這麼一次,所謂二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在林子裡的鳥再多,也比不上已經抓在我們手裡的這隻鳥。黑鳥也好,白鳥也好,胖鳥也好,瘦鳥也好,讓我們為自己盡情自在的活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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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驅使你活出更好的人生】
後悔是遺憾與惋惜,是「但願如此」,是「早知道⋯⋯就好了。」
後悔是「如果有下一次,有下一個人,我會做得不一樣」。
後悔提供我們校對人生方向的動力與機會。
西方的鬼片,如果是以天主教基督教為基礎,那麼故事中出現的就是「魔鬼」,魔鬼在東方鬼片中很少見,東方鬼片的鬼,是冤魂,不是「魔鬼」。
如果你看西方鬼片出現驅魔的情節,驅魔者一定鍥而不捨的追問這個魔鬼的名字。
附在某個無辜者身上的魔鬼,總是會用唱片轉速出問題的嘶啞吼鳴,對驅魔者發出粗魯的詛咒,不過幾個回合下來,魔鬼終究會透露名字,驅魔者一知道了名字,就能呼喊其名,驅退魔鬼。
對於我們的情緒,我們如果能認出它們的名字,而不要人云亦云的、錯誤的稱呼它們,我們就邁出了第一步,可以漸漸熟悉自己的各種情緒,知道它們由哪裡來,可以把它們放到哪裡去。
「我曾經完全失控的臭罵過我爺爺一次。」她說。
她是我朋友,一個明星,平常溫柔有禮,沒想到也能做出臭罵爺爺這種事。
「我猜猜看⋯⋯是你爺爺、欺負了你奶奶?」
「不是這樣的事啦。」她說。
她吃著義大利麵,但她點的是整盤淌著黑汁的墨魚麵,理所當然的,牙齒與舌頭都黑了,活像被毒死之後來申訴的冤鬼。
「你牙齒和舌頭都黑了。」我說。
「我知道。所以只能在你面前吃墨魚麵呀。總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變成這付德性。」
「你是爺爺奶奶帶大的?」
她點點頭。
「所以臭罵爺爺那一次,我自己也嚇到。」她說。
「後來有跟他道歉嗎?」
她搖搖頭。
「我一直不知該怎麼道歉,拖了兩年,一直假裝沒發生過這件事。然後我爺爺就死了,我很後悔。」
她停下了叉子,低眼望著盤中。
「那次為什麼會痛罵爺爺呀?」
「那時候爺爺跟奶奶身體都不好,我當時收入也很少,想盡辦法存了些錢,要給他們看病用的。我拿錢去給奶奶的時候,奶奶說爺爺一直擔心手邊錢不夠,剛好爺爺有朋友,說拿到幾件轉手就可以賺幾倍的古董,要讓給爺爺來買,讓爺爺可以賺一筆。」
「哎,騙人的吧,轉手就能賺幾倍的事,誰會平白讓給別人來賺?」
「對吧,這是常識吧。可是我知道爺爺一直很羨慕別人靠古董賺了大錢的故事,我生怕他上當,趕快去找他,要當面提醒一番。果然一見面,爺爺就興奮的拿出四、五張古董的照片給我看。我根本看不懂,就是些銅器什麼的。說是剛挖出來的。」
「嗯嗯,這話倒可能是真的,前天先埋下去,昨天再挖出來,確實是剛挖出來的沒錯。」
「我反正一再警告爺爺別上當,之後我就去外地工作了,有天接到奶奶電話,說爺爺還是把錢都拿去買了那些古董,現在怎麼賣都賣不掉,看病的錢全沒了。這下氣得我立刻從拍戲的地點殺回老家去,臭罵了爺爺一頓,爺爺就坐在那兒發著呆,讓我罵。我罵完也不知如何收場,劇組也只准假一天,只好掉頭又趕回去拍戲了。」
「我也做過差不多的事,現在想來,也很後悔。」我說。
「人生如果可以沒有後悔,有多好。」她說。
「唉⋯⋯可是,如果真的沒有後悔,人生就沒辦法前進了吧。」
寫過《人間詞話》的王國維,有兩句詩:「人生過處唯存悔,知識增時只益疑。」
這兩句詩也許讀起來像是感嘆,但我覺得是真相的敘述。
「知識增時只益疑」,有疑才會有知識,我們這一路累積了多少知識,就累積了多少疑惑。越多疑惑就驅使我們發現越多知識,一旦沒有了疑惑,怎麼可能還會想求知?一旦沒有了疑惑,牛頓之後怎會有愛因斯坦?愛因斯坦之後怎會有霍金?
「人生過處唯存悔」其實是一樣的邏輯。人生就是不斷的選擇,但只要選了一邊,就會後悔怎麼沒選另外一邊。我們一邊後悔,一邊活下去,因為後悔形成動力與方向,驅使我們要把人生過得更好。
後悔不是絕望。後悔比絕望多了一樣寶貴的成分—「後悔」裡面,有「希望」。
後悔是遺憾與惋惜,是「但願如此」,是「早知道⋯⋯就好了」。
後悔是「如果有下一次,有下一個人,我會做得不一樣」。
後悔提供我們校對人生方向的動力與機會。
我們感到抱歉的對象,也許是爺爺、也許是同學,都可能再也遇不到,這造成了我們份內本來就應該體會的、適量的後悔。反芻著這後悔的滋味,促使我們珍惜之後所遇的人,這是「逝者已矣,來者可追」。
許下「人生再也沒有後悔」這樣的願望,萬一願望成真,我們損失可大了,我們會對接下去的方向茫然。
後悔,一直也被當成負面情緒。但我們需要這個情緒,我們只是一直用負面的態度看待它,把它冤枉成了負面情緒。
求神,要喊對神之名;驅魔,要喊對魔之名,不然正面的神或負面的魔,一律都喊不動的。
別把我們依賴的情緒,不斷標上可憎之名。這是了解我們自己的一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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