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角田光代
「愛不是彼此凝視,而是望向同一個方向。」摘自法國作家聖.修伯里(Saint-Exupéry)的名言
沒錯沒錯。彼此凝視真不是普通疲勞,真的啦,不騙你。
各位曾有跟劈腿男交往的經驗嗎?我有。應該說,我從十幾歲一開始跟男孩子交往,直到前幾年,除了一個人之外,每個交往對象都一副很自然地劈腿。
如此極端的經驗,當我在採訪或對談時不小心透露之後,在座的編輯、撰稿人以及攝影師,多半都感到很驚訝,之後還發自內心同情我。從大家驚訝的程度來看,似乎劈腿男(女)存在的比例並不高。
可是呀,眼中只看到劈腿男的話,對這件事就覺得沒什麼了,腦中自然也不會浮現像是什麼運氣不好啦,或是缺乏挑男人的眼光之類的話。這就像假設從小到大只知道日本人跟美國人,要是在路上跟一名來自烏茲別克的人擦肩而過,也會以為對方是美國人。就算對方解釋「不是呀,我是烏茲別克人!」但自己壓根沒聽過烏茲別克這個國家,恐怕一樣會大吃一驚:「騙人的吧?!」
因此,就我看來,從來沒跟劈腿男(女)交往過的編輯、撰稿人、攝影師等人反倒令人驚訝。這種驚訝的程度大概就像是:「哇!你看到外國人就會自然聯想到烏茲別克人呀!」
換句話說,雖然在過去特別的經驗中沒受到什麼傷害,然而,在從來不曾有過劈腿介入的狀況下,經歷過一次次的交往,仍難免在意這樣的關係其實隨時都隱藏著劈腿的風險,令人疲憊。我猜想,這樣的疲憊大概就是「必須分分秒秒凝視著對方才行!」的感覺。
講到劈腿,一般很容易認為無論男女,總之就是都會隨時看著其他人,其實不然。遭到劈腿的一方,隨時都想著「不要東張西望,看這裡啦!」緊瞪著劈腿的一方;而劈腿者心裡想的永遠是「是這個好?還是那個好?」乃至於「這個挺好,那個也不錯耶。」同時凝視兩人,甚至三人。因此,怎麼可以東張西望呢!隨時都要緊盯著對方,尋求眼神的交會呀!像這樣,一天二十四小時之中始終彼此相望的關係,讓雙方身心俱疲。
因此,對於身陷劈腿風暴之中還有辦法聽其他人的話,我深感佩服。這無關道德面,而是體力的問題。差不多像是看到同年紀的友人在做完五百下仰臥起坐之後還一派輕鬆的那種佩服。
聖.修伯里的這句話,我認為非常中肯。想想每一任毀滅性的情人之間,全都是凝視著彼此。因為劈腿、因為詛咒的束縛,他們絕不別過目光,甚至放棄進入外面的世界(當然,其中也有在感受到劈腿問題同時仍能一起望著同一個方向的情侶)。
能夠一起看向同樣遠的對象。這樣的定義多簡單!站在面對世界的鄰近位置上,具備類似的視力。只要有這些共同點,其他事情似乎都不怎麼重要了。不需要時時彼此凝視對方的戀人,到了不得不分開的時候,不會是因為第三者的介入,也不是因為外在的因素,而是因為兩人的立足點和視力出現差距。這對彼此都不會造成傷害。
回想年輕時老為劈腿問題所苦的我,還有我那些交往的對象,我們一定都沒弄清楚自己的立足點吧。不曉得自己究竟站在哪裡,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角度來面對世界,自然也無法找到能跟自己並肩望向遠方的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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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臉皮不厚是談不來的。但厚顏者卻談不了真正的戀愛。」摘自武者小路實篤《友情》
前幾天,我跟男性朋友去看一部戰爭片。就在我們的正後方,一對二十出頭的情侶坐下來。這對情侶不知為何,就女生一個人用著不尋常的大嗓門說話,大概前左右十個位子的範圍都聽得到她的聲音。
「我前陣子去看了一場電影耶,但到底誰是壞人,誰是好人,我都看不懂。哎呀!是不是該去買個什麼啊?要買個飲料吧?走吧走吧。啊!兩個人一起離開不太好哦?待會位子會被占走,那我去買好了。你要什麼?什麼?綠茶?要綠茶哦?今天不喝可樂哦?嗯嗯,好啦,那我去買嘍……啊啊!綠茶冰的可以吧?」差不多像這樣,講個不停。
女生離開座位去買綠茶,四周一下子變得好安靜。幾分鐘之後,她一回來,宛如伴隨著一群蜜蜂來襲的喧囂。「欸,綠茶買來啦。沒想到你居然喜歡綠茶,好奇怪唷。啊!我先去個洗手間好了。應該要先去一下對吧?」然後她一離開,四下又有了片刻的寧靜。
在這座位附近,我,不對,應該說前後左右十排內的觀眾都察覺到了。情侶中的男生壓低了聲音輕輕對女生提醒了幾句。沒多久,女生又帶著那陣如群蜂亂舞的嘈雜回來,「欸,你知道嗎?我剛聽說這是一部戰爭片耶。」她對男生說了之後,男子在展現明確的意志之下沒有任何表示。不知道是不是遭到無視後嚇了一跳,女生的音量總算降低了一點,不過大概也從原本響徹周圍十排座位減少到五排座位,在開演之前她仍然講個不停,坐在她周圍五排座位內的人也得強迫聽她說話。
電影散場,我跟男性朋友直接轉戰小酒館。朋友一開口就說了:「真慘,我看剛才那個女生馬上要被甩了。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約會吧?男生這輩子都不會想再找她出來看電影了。」
會嗎?我說。「是有點聒噪啦,但還滿體貼的呀。你看她還先想到去買綠茶耶。」「其實呢,我也覺得那個女生不錯,但問題不是出在她太聒噪,只是這個女生恐怕會因為這個問題,一輩子被男人甩吧。」友人有不祥的預感。
是什麼問題啊?我要先學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她讓同行的男生很丟臉,而且遲鈍到絲毫沒有察覺,友人解釋。四周座位上的所有男性,恐怕都對那個男生打從心底表示同情吧。朋友接著說,每個男人大概心裡都跟當事人一樣祈禱:「好了啦,拜託妳閉嘴吧,乖乖坐下了可以嗎?」
那麼,下列幾個情境中,哪一個讓人覺得最丟臉呢?為了日後不時之需,我繼續發問。在大庭廣眾下:一、女孩子哭泣(小倆口鬧彆扭之類),二、女孩子耍任性(比方以命令口吻說:去幫我買那個啦!),三、女孩子獻殷勤(像是很雞婆地說:我去幫你買綠茶唷)。
嗯……,朋友想了想之後回答。在眾人面前把女孩子惹哭,或是被大呼小叫命令,這兩種都很丟臉。不過呢,其實這之中都有一些相關性。比方說,女孩子會哭,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出在男方身上吧。至於愛命令他人的女生,可能也是因為男方喜歡這樣的個性才會跟她交往。不過,第三種不覺得是女生一廂情願,只想到自我表現嗎?
這倒讓我想起來,有時候在餐廳裡會有一種男人用著讓店內服務生和其他顧客都聽得到的音量,高談闊論地賣弄他對料理或酒類(無聊的)相關知識。這種狀況下,都會讓我覺得好丟臉,真想自己鑽個地洞躲起來。的確,這並不是從彼此的相關性產生,而且惡質到連叫他閉嘴都很困難。
也就是說,問題並非行為本身,而是造成對方不悅卻絲毫沒感覺的厚臉皮。人要是不厚臉皮就談不了戀愛,但或許在幹了厚臉皮的行為時要有自覺,必須稍微有這點程度的敏銳度才行吧?實篤大師。
對了,結果我到底看了什麼電影?
內容由 時報出版《名為我的天體,名為他的宇宙》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