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淑明 譯者:簡郁璇
而且,神奇的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雖然現在說這樣的話,根本沒人會相信,但我是個不懂拒絕的人。我經常因為無法拒絕別人說一起吃飯的邀約,所以吃了兩、三頓晚餐,或者硬是攬下不想做的事,弄得自己進退兩難。二十八歲時,雖然非常討厭去上班,但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提離職,憋了好幾個月。
最後好不容易離職,是多虧了在和主管吵架後的隔天睡過頭。因為太過疲倦,我睡得不省人事,結果到了中午左右,公司打來了電話。
「妳是打定主意不幹了嗎?」
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完全不想逐一說明離職原因的我,現在卻只要回一聲「對」就行了!
話已說出口,要順水推舟就容易多了。一個月後,我擺脫了公司。但我正想休息一下時,有認識的人打了電話給我。
「我必須救那個公司的人,但適當的人選就只有妳了。就當作來幫我,來上班三個月吧。」
「我……我……我從來沒做過那種事……而且我想玩……」
「廢話少說,先來打聲招呼。」
猶豫不定的我,結果被拉去向人打招呼,因為不想令喜出望外的人感到失望,所以衝動地接下了工作。度過有如打仗般的三個月,我心想總算能休息一下了,又有人打來電話。
「找人怎麼這麼困難?乾脆妳來吧,不會虧待妳的。」
「我……我……我對那方面的工作不清楚……而且我想玩……」
「沒關係,妳辦得到,就想成是幫一群前輩的忙吧。」
在我游移不定之際,又決定了上班的日子。雖然很不樂意,但我很害怕拒絕別人。掛上電話之後,我愁眉苦臉地坐著,此時有人過來向我搭話。是比我年長六、七歲的已婚女同事,每次碰到不合心意或不合理的提議時,她就會直截了當拒絕對方。聽到我說事已至此,也無法休息,馬上就要到別的公司上班,她捧腹大笑說:
「直接拒絕就好啦,有什麼困難的?」
「不知道,我覺得好難。請教我如何說『No』,就算要付費,我也想學習。」
「先說妳需要想一下,爭取一點時間如何?」
這情景宛如昨日,等我回過神來,發現在不知不覺中,我已在身邊的人裡頭成了拒絕的代表人物。「妳不是不做這種事嗎?還以為妳會拒絕。妳不會去做吧?我只是隨口問一下而已。」之類的話,有如家常便飯般從我口中說出。在這之前,我付出了比金錢更珍貴的代價,才學習到說「No」的方法,好比說我的時間、健康、體力與情感等。
我們很容易為這種話所動搖。
「就只有妳了,沒有妳不行。我真的很痛苦,幫幫我吧。妳不是對這方面很拿手嗎?妳肯定也會獲益良多的。妳忍心這樣做嗎?」
然而,世界上沒有非我不可的事,接受提議時的感激也只是一時的。不管怎麼說,既然妳答應要做了,就要負起責任,而且對方也會針對成果冷靜地給予評價。到時就算說:「我本來不想做的……」聽起來也只是替自己的無能辯解而已。
相同的,拒絕提議時的失望也是一時的。不會因為妳拒絕一、兩次,工作或關係就徹底一刀兩斷。反正需要我的人,一定會再和我聯繫。與其接下麻煩的請求,卻不停地發牢騷,或交出不怎麼樣的成果,選擇果斷拒絕,也會對往後的關係形成更正向的影響。
愚蠢如我,耗費了很長的時間去經歷並學習這一切。起初,我遵循了之後再回覆的建言。在說出彆扭的話之前,這確實可以帶來需要的勇氣及找到理由。爭取到時間之後,我如此說道:
「我想了一下,恐怕還是不行,不好意思。」
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我感到心驚膽顫,擔心對方會感到失望或發脾氣。但這樣的事幾乎沒有發生過。即便是殷切拜託或極力勸說的人,只要乾淨俐落地拒絕,他們就會接受事實,轉身離去。
「好吧,這也無可奈何,下次一起吃個飯吧。」
大部分會如此收尾。就算嚴重一點,也不過是感到失望或再三糾纏,而不會發火。多次經歷這種過程後,不知從何開始,我開始享受起「拒絕」這件事。準確地來說,當我不為恐懼或愧疚所屈服,說出「No」的時候,我會為此感到自豪,感覺自己成了真正懂得體諒並且勇敢十足的人。
懂得這種滋味之後,我再也不必為了爭取時間而延後回覆;就算拖延了時間,也只會讓心情沉重更久罷了。此外,盡快地直截了當拒絕,對方尋找替代方案的時間也會增加。此種要領,對於維持我微小而和平的世界帶來了莫大助益。
面對不想做的事、不想見的人、不想去的地方、不想擁有的物品,最近我會不假思索地回答:「才不要咧。」
而且,神奇的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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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最高等級】
那是我和朋友去紐約旅行的時候,就像旅伴之間經常發生的情況,我們也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感到不耐煩。排了很久的隊伍,好不容易進了知名的餐廳,彼此也沉默不語。我們之間恍如有股必須弄溼腳踝才能跨越的淺淺溪水流動著。然後,朋友指著坐在隔壁的男人說:
「妳看他,努力想裝作不丟臉的樣子。」
她所指的,是一位打扮有如嘻哈製作人的帥氣黑人,他正戴著耳機邊聽音樂邊吃飯。看他雙肩隨著音樂起舞,音樂的類型大概是節奏感強烈的R&B。
「為什麼會感到丟臉?因為自己一個人?」
「嗯。」
「那如果在外頭想吃飯,可是沒有一起用餐的人,妳都怎麼做?」
「忍到回家再吃啊。」
在這之前,與朋友之間流動的小溪流瞬間泛濫成俄亥俄河、太平洋、宇宙星辰之間數億光年的黑暗。我幾乎從來沒有想過,我獨自吃飯很丟臉、其他獨自吃飯的人會感到丟臉,抑或是別人會覺得我對獨自吃飯感到丟臉。這儼然是一種文化衝擊。
仔細回想,我確實曾經隱約地有過這種感覺。那是在我上大學的時候,我獨自在學生餐廳享用遲來的午餐,有一位男生拿著餐盤來到我這桌。我瞬間以為是認識的人,所以抬頭看著他,但卻毫無印象。我環顧四周,餐廳內幾乎空蕩蕩的。
說不定他是位脫北的核能物理學家,面臨著北韓軍隊或CIA的暗殺威脅,需要有個介於狙擊手與自己之間的人類盾牌吧。雖然腦海也快速閃過「也許這位平凡男子對我一見鍾情」的念頭,但他也太專心在吃飯了吧?所以比較實際的推測—他是一名敏感細膩的青年,所以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一個人吃飯的樣子。
別將我孤零零一個人的事實告訴敵人!於是,打從進入餐廳的瞬間,他便開始迅速物色其他落單的人,好當成自己的偽裝物,而那就是我。結果,我們雖然坐在同桌,但卻不是同夥,在完全沒有互通姓名的情況下結束了用餐。那天的用餐情景,直到過了二十年後的現在,依然是一個極為悲涼的記憶。
當然,我也曾碰上難以「獨飯」的情況。烤肉店有段時間便是如此。站在餐廳的立場上,光是在木炭上點火、擺出蔬菜與小菜就需要耗費許多功夫和費用,所以只吃一人份就離開,總是過意不去,但我的胃也沒有大到可以獨自嗑完兩人份的五花肉。
甚至還發生過這種事。以前在我任職的雜誌社,有一位男性前輩在截稿期間失去了蹤影。家人甚至報了失蹤,但仍找不到人。幾個月後,前輩現身了。他在上班途中遭到一群不良分子劫持,被監禁了一段時間,後來是在替黑社會跑腿時逃了出來。
因為擔心遭到報復,所以斷絕了所有與社會上的往來。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很想吃烤肉。因為無法一個人去烤肉店,所以才下定決心要回歸社會。這完全是個展現出烤肉的偉大與烤肉店的不通人情,充滿教訓與苦澀的故事。
幸虧如今首爾處處有一人專用的烤肉店。我家前面就有一家,非常地美味。假如「獨肉」的流行早點到來的話,那位前輩的行蹤可能到最後都會是個謎。感謝肉神,讚嘆肉神啊。
「獨酌」是個有些敏感的問題。酒館有它的氛圍和規則,而且比餐廳更加多樣化。如果是有許多常客的地方,可能會有種自己擅自闖入別人家中的感覺。也可能會因為看起來像是有故事的女人,而有男人跑來招惹。
而且因為比單純吃飯的餐廳停留的時間更長,無法時時注意到言行舉止,所以如果不是和調酒師變得熟稔或在那兒讀一本書的話,就會尷尬得坐立不安。所以就我自身的經驗是,我會先找一群人去個幾次,結識業者,等到適應氣氛之後再獨自前往。我有三、四位能夠乾掉一整箱啤酒的酒友,而且酒品也不差。
我認為在現今有許多單身族群居住的社區,以居民為主的好酒館和咖啡廳比什麼都來得重要。我也稍微能理解自營業者的辛苦,所以我會刻意帶一群朋友到判斷有保存價值的店面,提高其營業額。如此一來,就能隨時享受貴賓的待遇。
儘管如此,女人獨自上酒館依然存在著危險性。在某一段時間經常造訪的酒館裡,總能看到獨自逗留到很晚的女人。我能理解她們大部分是和老闆有性方面的關係,但在得知老闆會在其他男人面前大肆宣揚他的經驗之後,頓時好感跌入谷底,從此不再上門。
我也曾經因為不想看到將糾纏獨自前來的女人當成樂趣、幾乎每天到酒館報到的大雁爸爸而拒絕上門。又或者,因為被目擊各種令人無地自容的事情,無顏再去。
基於各種理由,經過十多年的獨酌人生後,我對上酒館感到幻滅。自此之後,只要是一個人,通常都是在家中喝酒。就算我想出去欣賞人群,客人們也會說要跑到家裡。由此可見,我家成了比一般酒館更適合喝酒的環境。
與其與話不投機半句多的人在一起,我認為一個人戴著耳機用餐更好。小酌亦是如此。反正我一個人吃飯也會飽,一個人喝酒也會醉。雖然與自己也有很多合不攏的時候,但大致上最能接受我的朋友就是我自己。又不會因為在外頭喝,燒酒就變成威士忌,也不會因為人在家中,酒就變成了水。儘管如此,如果有人覺得奇怪,詢問:「在家裡?一個人嗎?」的話,我會如此回答:
「不,和我自己喝,我最要好的朋友。」
內容由 大田出版《一人份的幸福剛剛好》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