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日本腦科學家的恩蔵絢子,在終於找到一份安穩的教職時,發現母親開始出現異狀,總是記不得她是大學教員。但她只能選擇視而不見,因為在已設定好人生藍圖的這時候,不允許有任何意外阻擋。然而,母親的變化愈來愈明顯:不再出門,只是茫然地盯著電視,不記得今天是幾月幾號,也無法感知季節的變換。她知道母親可能失智了,卻完全沒有勇氣去想像未來生活的巨變。
直到母親的症狀變得無法忽視,她決定運用自己的專業知識,正面迎擊這個被稱為「高齡社會世紀之癌」的絕症,更重要的是,探索心中那股強烈的不安:當家人失智時,我們到底在恐懼什麼?而當記憶逐漸消失了,母愛還在嗎?恩蔵絢子花了兩年半的時間,以腦科學家的角度觀察母親,並以女兒的身分理解母親的轉變,在科學與情感的結合下,完成這本感人之作《你忘了一切,卻沒忘記我》。
在記錄逐漸失去記憶的母親,除了是直接面對母親「不會做的事越來越多」的現實外,也是發現母親「還擁有什麼能力」的過程。
失智症是記憶出現障礙,記不住新事物的疾病,這是客觀的事實;以前輕易就可以完成的事情,現在變得做不到了,而且也做不出適切的判斷。可以說失智症是會無情剝奪一個人能力的疾病。
曾經可以完美地整理家務,做出一桌好菜的母親,變得什麼事情也不做,只是呆坐在沙發上,連最喜歡參與的合唱活動,也不去了。從會做什麼、不會做什麼的觀點來看母親的話,母親變成不是母親了。這讓我感到害怕。但是從母親的反應來看,其實還是可以看到母親未曾改變的一面。
母親雖然失智了,但她的「母性本質」並沒有受到損壞。也就是說,失智症並不是會讓人喪失「本質」的病症。但是,失智症是一種進行性的疾病,所以這三年來母親當然也出現了很多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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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母親很會做許多美味的料理,但母親現在已經很難和我一起在廚房做菜了。但她現在只要看到我在廚房,就會進廚房看我在做什麼。因為看起來她好像想要做什麼,所以我想對她說:「要不要切菜?」但後來我還是沒有說出口,而是說:「既然進來廚房了,就去洗個手吧。」母親洗完手,我才對她說:「可以幫我丟掉這個嗎?」那是一張包起司片的紙。母親說:「我幫妳丟。」然後丟了起司片的紙。
我沒有讓母親做複雜的事,而丟完紙的母親則是很滿足地回去起居室。母親精神好的時候會在家中來回走動,尤其注意待在廚房裡的我。我可以從這點確定母親對我的愛還是和以前一樣。能夠感覺到母親的愛,我就覺得放心了。
如今,母親的問題是自言自語,伴隨著不停地抖腳。
似乎是以前的記憶鮮明地甦醒了,母親現在會突然說起從前的事,但那些事幾乎都不是真的存在,而且她還會反覆自言自語,內容大多是負面的事情。她一副沉溺在過去的事情裡,說著「先生啊」、「媽媽呀」的事,說什麼「老師說『夠了吧』,走吧!」相較於提起那些似乎很有內容的事情,母親更常反覆地說著「夠了」這句話。母親自言自語反覆說那樣的話時,通常是垂著眼瞼,眼睛看著下方的。那完全是無視「此時此刻」的現實的樣子。
當她只是坐在家裡,口中喃喃說著「夠了」的時候,還會一直抖著腳。還有,在我和父親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母親也常常一個人跑到外面。我細思母親為何會這樣,想到了這樣的事情。動物園對動物們來說,是一個狹小的空間,能夠給動物們的刺激太少了,動物們只能在那個貧乏的空間裡走過來又走過去的活動,或反覆抓癢,讓自己變成禿子。
獅子是肉食動物之王,最喜歡的食物是鹿肉。因為「你喜歡鹿肉,那就只給你吃你喜歡的」,於是每天給獅子鹿肉。並且固定每天給牠吃鹿肉的時間,把鹿肉放在一個固定的地方,這樣獅子就不會挨餓了。我們或許覺得這樣是對獅子好,但是,這樣反而會讓牠在籠子內焦躁地走來走去。
肉食動物的習性是在廣大的空間裡來回狩獵覓食,牠們並不知道今天會獵到什麼,也可能好幾天都不會遇到獵物。在這種現實的情況下捕捉到獵物時,是非常喜悅的。有變化是很重要的事情,每天都在同一個地方吃同樣的食物,即使是吃著自己最喜歡的食物,也會變成痛苦吧!
看到母親抖腳,我忍不住會湧出這樣的疑問。到底要怎麼思考這樣的事情才好呢?在猜測這個人喜歡什麼時,只是參考過去的經驗,然後從其中推測出答案,真的足以面對每天生活中必須應對的事情嗎?
父親與母親每天中午都會去附近的家庭餐廳吃飯。因為母親無法從菜單中決定自己要吃的東西,所以父親就用二選一的方式,來讓母親做決定。「媽媽一直以來都不太吃生魚片,所以可以不用看生魚片那一欄」,在這樣的方式下,母親的選擇不是豬排就是拉麵。在兩個選項中選擇一個,這是母親做得到的事情。幸好有這樣的選擇方式,我的父母得以解決了他們的午餐問題。不過,或許是每天的生活太相似,一再重複的生活讓母親總是低垂著頭,難道母親開始低下頭,選擇對周遭的一切視而不見了嗎?
不只在家庭餐廳。我現在和母親說話的時候,也是只能提出她能夠回答的「是」或「不是」的問題。我不能和她討論我複雜的戀愛問題,也不能和她訴說工作上的煩惱。複雜的問題當然沒有辦法和母親談論,因為若無法正確傳遞訊息的前後文意思,反而會造成彼此的負擔。只是母親會不會覺得,這樣的互動讓她不再被當作一個完整的人來對待了呢?
是二選一呢?還是完全沒有設限地給母親所有的選項呢?我覺得這有很大的探索空間。我該提供怎麼樣的「自由」給有失智症的母親呢?還有,這似乎也要考慮到我本身的自由。失智症者與他人的自由問題,是現在的我所關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