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距離我們好像很遠、又很近。遠的是電影裡誇張的治療方法,近的是確實社會新聞中不乏出現疑似有精神疾病的人。你是否好奇「精神科醫師」的日常生活?醫生們要怎麼跟有精神疾病的病患溝通、治療?在《每個人都是精神官能症:一位精神科醫師的成長筆記》這本書中,或許能為你解開一些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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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科醫師,其實是高風險職業
王國醫院精神科跟其他地方有個很大的不同,就是此處沒有幫忙專職約束病人的照護員(或者叫護佐,或者我們就直接叫「大哥」)。要到後來我去海邊的卡夫卡醫院當主治醫師以後,才深刻體會有「大哥」在病房的好處。
換句話說,如果王國醫院的住院病人因為症狀干擾而激動、暴力起來,只能依靠住院醫師合作,把病人約束起來。雖說也可以呼叫醫院警衛,不過實際上等到警衛來病房要好久,對於暴力情境並沒有及時控制的效果。
第一年住院醫師負責的是有門禁的急性病房,此處入院治療的通常是精神症狀較為嚴重的患者,傷人或自傷風險通常也比較高。某次收了一個躁期發作的病人,掛在我名下。
躁期的患者活動量大、話也多、情緒高亢且自我感覺良好,但有時高亢的情緒也可以轉而成為憤怒與激動,甚至是暴力攻擊,這時候就需要醫療介入了。
所謂的「介入」可以有很多形式,可能是用言語安撫,協助病人宣洩情緒,讓他們平靜下來;安撫不下來,就勸患者進入四周都有防護軟墊的保護室,在裡面待一下,等到情緒平穩再出來。
如果連保護室隔離都行不通,就可能要好幾個人聯手,讓患者到保護室隔離加上手腳約束,必要時還得加上藥物注射加速平靜過程。
前者需要軟言軟語,最後的辦法則通常是硬碰硬。勸說的軟功夫需要話術,也需要腦力。約束的硬道理,則需要不折不扣的團隊合作與身體氣力。精神科病房裡面的管理,總是這樣軟硬兼施。
能用勸的,誰想動手?
有一次某個疑似思覺失調症的患者在急診大喊大叫,急診因此會診精神科醫師。我到急診的時候,警衛已經聯手把他約束在推床上。病人氣極敗壞,對每個經過的人都吐口水。急診科醫師看到我來,大大鬆了一口氣,連忙把病歷丟給我說:「精神科醫師,麻煩你了。那病人爆凶的,每個人都罵。」
為了怕他干擾秩序,病人被放在急診室的邊緣地區動彈不得。我過去看了這個病人,跟他說了兩句話。病人原本還高聲喊叫,聽完我說的話以後,聲音忽然低下來;我輕拍他已經有點浮腫的手,把他手腕的約束帶放鬆一點,然後找張椅子坐下,把他來急診的經過跟需要解決的問題問完,然後開立注射針劑讓病人睡一下。
我寫會診紀錄的時候,急診科醫師經過,好奇地問我:「你剛剛是跟他講什麼,讓他就安靜下來了?」「喔,我只是跟他說:『你這麼凶巴巴大聲說話,連我都會感到害怕,我想其他人也會很怕你吧。』他被你們綁了起來,失去了自主性,他也很害怕啊。他凶起來只是想要回主導權,而我告訴他,他有主導權,而且可能也讓別人像他自己一樣嚇壞了。」
我抬頭跟急診科醫師說:「他又叫又喊了一整夜,其實也快累壞了。大家都要一個下台階。對了,我紀錄寫好了。」順手把病歷遞回去給他。急診醫師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
我沒有跟急診科醫師說的是,我也沒有把握可以口頭安撫下來。但是沒關係,反正橫豎都要打針鎮定,難得可以談下來,就讓我享受一下下精神科醫師難得的榮耀時間吧,大部分時間我們都累得像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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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肉搏戰
回到這個病房裡面的躁症患者。那天下午,不知為什麼,他激動起來,往地上摔東西,威脅要揍人。護理人員口頭勸不下來,於是找醫師來約束病人。我去的時候,病房總醫師正試著跟病人對話,但是看起來要勸下來的機會不大。
給病人躺的推床都準備好了,放在病人背後的保護室門口。總醫師眼神示意我跟另外一位醫師到病人後面,等他一聲令下。我趕緊把醫師服跟身上的配件都拿下,知道肉搏戰要開始了。
病人彼時在狂躁的情緒中碎唸著他的不滿,夾雜著明顯的妄想內容,似乎並沒有注意背後多了幾個人。總醫師這時候說:「李先生,你如果沒法平靜下來。就讓我們幫助你吧。你先進保護室休息一下。」
總醫師眼神一使,我們就開始動作。說時遲那時快,我們從後面欺身而上,分別抓住病人的左右手臂。原本的計畫是要分別固定他的大關節,限制他的動作;然後大家就可以分頭將他移到推床上約束手腳。不過……
病人實在太壯了,力氣又大。狂躁之下他想要抽出雙臂,我們都抓不住。這時候三個人重心不穩,我們又不能放手,所以兩個人全都向前倒,壓在病人身上,像是人體疊疊樂一樣,把他壓在地上。我鼻孔的氣息就貼著病人的後頸猛吹。
我從來沒有這麼貼近過病人的身體,我自己上面還有我同事,所以我也動不了。病人這時候發現他被兩個大男生壓住,動彈不得,便開始大喊:「你們不要壓我!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這時候大夥兒才上來把病人弄到推床上。病人顯然被嚇到了,也就乖乖地被約束起來,推進保護室打針。
一切就緒,護理長跟我們道謝:「還好你們有趕上,幫忙約束。」我連忙揮手:「沒有什麼,病房暴力事件需要處理,我們只是做該做的事。」我轉頭看著監視器裡面,保護室裡的病人此時在藥劑作用下,已經沉沉睡去。我低聲說:「平常都動嘴說話、動手寫字,偶爾也需要動動身體啊。」像是跟護理長說話,更像是我對自己說的。
我轉頭回來,原來護理長早已經不在我身邊,走到其他地方去忙了。病房又恢復成平時的安靜。彷彿一切騷動都未曾發生過。
書名:每個人都是精神官能症:一位精神科醫師的成長筆記
作者:陳嘉新
出版社:遠流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