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書瑄
在歐洲待一陣子後,我便發現這裡的女性對於外表青春的定義,並不光是讓外表和裝扮停留在過去的年歲,而是發揮本身的長處,使自己看起來朝氣有活力。
保羅先生像大部分的德國男人一樣,對於服裝時尚沒多少概念,約會時不管我如何費心穿搭,他似乎都完全沒注意到。尤其在同住一個屋簷下之後,每回出門時他總是千篇一律地說:「很漂亮了啦,現在可以出門了嗎?」反倒是我不時會對他隨便套上的寬鬆T恤頗有微詞,非要強迫他回去換件像樣點的衣服不可。
但即使是平時缺乏時尚神經的保羅,一到要見客戶或是出席音樂會等場合,就必定西裝筆挺,判若兩人。畢竟,「看場合穿衣服」在歐美國家一向是天經地義的穿衣守則,有些正式場合還會指定著裝要求(dress code),這時若穿著風格相差太遠,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沒進入狀況的模樣。
「我穿這件洋裝去你們公司派對好嗎?我從台灣帶來的新衣服喔!」我興高采烈地說。
「欸,換別件好嗎?」保羅有些猶疑地回答。
我手上拿的是近年流行的韓風A字洋裝,裝飾著甜美公主氣息的花朵和緞帶。聽到這樣的答案,我大概心裡有底了。我換上另一件素色成熟風的貼身洋裝,以符合公司派對所期待的「商務休閒」風。這回,我們總算順利地出門了。
我不是唯一一個碰過這種狀況的人。
「唉,外國人好像都不太愛我這型的呢。」從歐洲自助旅行回來後,我那迷人的好友黛莉如此嘆道。
黛莉在台灣一向追求者眾,大學時代還是公認的系花。她似乎不太習慣在國外時非但無人搭訕,成年男子甚至連正眼都不看她一眼的事實。
原來,黛莉的裝扮一向走蕾絲蓬裙的洋娃娃路線,嬌小的個頭,加上讓歐美人士無法分辨年齡的娃娃臉。黛莉無人搭訕的原因,恐怕就是沒有人膽敢承擔戀童癖的名聲吧。
流行原本就是不斷浮動的概念。尤其身處異鄉時,明明某地認為是時尚的標準,在另一地卻正可能相反。例如台灣女性普遍流行偏甜美可愛的日韓系服裝,但這種風格在歐洲,尤其是我居住過的荷蘭與德國等地,卻並不怎麼受歡迎。
不難發現,台灣女性在裝扮上的一大特色,就是偏好打扮得比實際年齡更年輕。
站在一塊時,台灣女孩總會看起來比同年齡的歐洲女孩小上許多歲。顯然由於歐洲女孩普遍習慣成熟風的穿著方式,也很習於展現自己的身形體態,或者應該說,她們並不介意選擇符合真實年齡的服飾。可愛風格的服裝,最多只能穿到青少女階段,超過這個年紀之後便會顯得造作了。
雖然,外貌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對女性而言無疑是值得羨慕的事,不過在某些場合下卻可能適得其反。畢竟,若因為自己的外表顯得過於幼齡,而讓潛在的約會對象因此打退堂鼓的話,可就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了。
在往返台灣與歐洲這十年的期間裡,我一開始還會大費周章地把甲地購入的時裝打包到乙地,後來便很少這麼做了。因為我發現在環境的移動過程中,沒有什麼是可靠的時尚指南,最實際的做法,就是乾脆把當下的流行放到一邊,直接挑選最能突顯自身個性和優點的服裝。
儘管歐洲是許多時尚名牌的發源地,媒體上也不乏最新時裝發表和潮流趨勢的報導,但即使走在最繁忙的名品大街,也很少當地人會提著鑲有斗大名牌商標的新款包包。
而不管當季的時尚潮流為何,大多數人其實還是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裝扮風格:黝黑膚色便選擇色彩亮麗的服飾,雪白肌膚便像第凡內早餐裡的奧黛莉.赫本一樣穿上優雅的黑色連身洋裝,而亞洲女生也可以享受天生黑髮的優點,無需受限於和自己髮色不搭的服裝色彩。
有年秋季,台北街頭一窩蜂吹起了迷你短裙搭配高筒馬靴的流行風氣,許多女生於是把及膝裙和長裙都收在衣櫃底層。但我卻見到法語學校的法國女教師,自在穿著過膝裙裝和平底鞋散步。她從容舒適的模樣,令人忍不住想扯下自己腳上的僵硬長靴,模仿起她的穿著風格。
這也是我剛到歐洲時的第一印象:搭配自己的個性,才是最迷人的時尚態度。
在歐洲待一陣子後,我便發現這裡的女性對於外表青春的定義,並不光是讓外表和裝扮停留在過去的年歲,而是發揮本身的長處,使自己看起來朝氣有活力。例如,上了年紀的婦女也不太會為了掩飾年紀,而刻意把白髮染回從前的年輕色彩,我見到不少老太太將銀白頭髮削成俐落的短髮,看來反而青春又極富個性。
同樣地,歐洲女性在化妝手法上的傾向,也多半偏向妝感明確的成熟風格,並不時興「自然妝感」或「裸妝」這種在日韓雜誌上相當受歡迎的手法,好讓自己的肌膚看起來像青春少女一樣吹彈可破。也難怪台灣女性一旦到了國外,往往會讓人難以辨識年齡,除了天生膚質的優點外,更大原因還是在於穿著與化妝的方式。
不少西方年輕女性即使一身T恤牛仔褲的便裝,臉上還是會畫了美麗妝容才出門,許多女孩更是從中學起便頂著濃密的眼線睫毛膏上學。
「對呀,妳看我們的睫毛顏色就是這種淡金色,」金髮碧眼的安潔說道,「如果不用睫毛膏塗黑的話,雙眼看起來就很無神啊。」而台灣女性習慣的日常淡妝,按照法國女友亞絲的評語則是:「跟沒化一樣。」
亞絲有次試著幫我畫上她認為理想的妝容。畫完後,我被鏡裡的影像嚇了一大跳,粗黑的上下眼線、誇張的唇色,我只差沒用台語喊出:「看到鬼啊!」此後,不管亞絲怎麼慫恿,我也堅決不肯照她的化妝標準打扮自己,而是繼續走我的簡單素淨路線。畢竟我早有體會,堅持自己的個性與特色才是不二法門。
「天啊,好漂亮的頭髮啊!有這種直髮真好!」柏林一間傳統家庭髮廊裡,親切如長輩般的中年美容師便是這樣一邊撥開我的黑髮,一邊發出嘖嘖讚賞,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我的厚重髮色和久未修剪的毛躁髮尾。
幾次經驗下來,我開始暗自慶幸,「自然就是美」果然是不朽的真諦,以後我就無需費心打理自己的外在了。不過,我的僥倖心態只維持到下次回台省親的時候。
「呃,妳的頭髮很久沒整理了吧?」家鄉的美容師一臉憂愁地檢視我的頭髮,「妳原有的髮色過黑,這樣有白髮的話看起來會非常明顯喔。趕快來選個喜歡的顏色染個髮吧。」
說來諷刺,在家鄉時反而得格外關注自己的外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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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追我嗎】
在歐美社會,碰到有好感的對象時多半就會開口約對方出門,但熱情的約會邀請並不保證愛情的發生。
「所以,保羅是怎麼追到妳的?」我和保羅開始交往不久之後,某天有個台灣友人這麼問我。
「追?」我一時竟然無法體會這個中文字的涵義,「呃,怎樣才叫追呢?我們是在他的生日派對時,彼此都有點感覺,隔週他又寫訊息給我,表示希望能再見面。這樣算是追嗎?」
「唔,跟我說的意思不太一樣啦,」友人似乎對我的遲鈍回應感到詫異,「我指的是一些特殊的表示,像是送花啦、送小禮物啦,總之一些貼心的舉止讓妳動心的。」
「好像還真的沒有呢,」我苦思了半天,「我後來又去了一趟德國,保羅也來了幾次荷蘭找我。幾次見面下來,都覺得對方似乎是不錯的人,我們就這樣順其自然地在一起了。」
「所以你們就是約見面而已?好吧,遠距離戀愛大概很難要求太多吧。」友人啜了一口茶,顯然對於沒有聽到想像中的浪漫追求故事略微不滿。
認識來自其他國家的人後,我才發現不同文化中對「追求」的概念並不相同。在我認識的台灣男性友人之間,有不少是在確定自己的心儀對象後,便開始送出一些「暗示」:有意無意地在言語上稱讚或是討好對方;利用各種藉口,想辦法增加兩人碰面的機會;或是透過共同好友打聽對方的喜好,三不五時做些貼心的舉動等等。
然而,他們幾乎不會直接開口邀約對方出門,理由是:「太直接的話,會把對方嚇跑啊!」
我從前並未意識到這樣的做法有什麼特別,這種追求的曖昧感似乎是種心照不宣的共識。但另一方面,在歐美社會往往是另一種做法,他們碰到有好感的對象時多半就會開口約對方出門。其中不同的是,追求者當然希望能和對方交往,但約會的邀請則不盡然。
約會其實就是互相認識的方式之一,無論對提出或是接受邀約的一方,都是一步步確認彼此心意的必經過程,熱情的約會邀請並不保證愛情的發生。
這中間的文化差異可大了。
「我班上有個男生說要約我喝咖啡耶,這是約會的意思吧? 」婷怡有天問我,「可是我們根本就還不熟,這未免也太積極了,我應該不用理他吧?」
婷怡是剛來到異鄉的台灣留學生,姣好的外表讓她一下就受到周遭異性的注意,但對於西方男性直截了當的單獨邀約,婷怡在一絲欣喜之外卻又感到更大的困惑。從前在台灣時,雖然她隱約知道班上幾個男生似乎悄悄地愛慕她,但幾乎沒有人膽敢追求系花級的女孩,以致婷怡的實際戀愛經驗並不如外人想像的多。婷怡對於剛到國外就收到約會邀請,大感不習慣。
「我覺得妳不用想太多,他是約妳喝咖啡,不是向妳告白。」我試著用自己的理解來回答,「除非妳真的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否則也不用斬釘截鐵拒絕對方。照這裡的文化,約自己感興趣的對象出門是很正常的事,他也不見得就真的想要交往,之後的發展完全是看各人造化囉。」
住在台灣的美國友人大衛則發表過另一番看法,當我問及他在台灣的約會經驗時,他滔滔不絕地說道:
「我覺得,台灣男生不太敢開口約女生出去,他們好像都很怕被拒絕。但不主動的話,要怎麼找到交往對象呢?」大衛苦笑著說,「也難怪在我約過幾個女生之後,我就聽到有人說出﹃外國人真的比較放蕩﹄或是﹃外國人果然比較吃得開﹄這種評語。
我這才發現,他們對於約會的想法跟我不一樣。對我來說,約女生是要進一步認識對方,如果約會時覺得沒那麼契合,當然就不會約第二次;但在這裡的人眼中,我就變成隨便約不同女生出去、玩弄別人感情的老外了。」
於是我也意識到,在台灣的追求文化中,特別容易出現「工具人」的現象。這些追求者對於心儀的對象會隨傳隨到,會在旁默默守候對方,等待對方電腦故障待修、等待對方需要交通工具接送、等待對方有任何生活需求的時候,卻往往得不到期待的感情回報,只被對方當作呼之即來的好用工具。
雖然工具人一詞常會讓人聯想到理工科系的男性,但在現實生活中,明知機會渺茫卻仍甘願用各種方式為對方付出的大有人在,不管是什麼行業、也不限哪一性別,都有可能出現「工具人」。
阿正對於美人麗塔相當癡迷,無論麗塔要求他做任何事,他一律二話不說滿口答應。而當麗塔偶爾約他出門時,阿正自然欣喜若狂,排除萬難也會赴約。身為兩人的共同好友,我私下問麗塔:「所以妳對阿正有意思嗎?」
「完全沒有。」麗塔即刻回答,「而且我還清楚的跟他說過不可能,但是他自己說沒關係,可以只做朋友就好的。所以我就當他是個體貼的好朋友,再說,我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找自己的朋友幫忙很正常吧?如果這樣會對他造成困擾,他應該自己拒絕,或讓我知道啊!」
不過,阿正顯然並不只想當朋友而已,他心中仍期盼以忠誠服務抱得美人歸。只可惜,真實人生並不是偶像劇,麗塔後來選擇了另外的對象並步入婚姻,阿正從此便從共同的朋友圈消失了。當然不是說工具人就沒有追求成功的例子,但多數時候,聽到的還是失敗的居多。
「我沒用這種方式追求過女生,一開始約對方的時候就知道結果了,不是嗎?」大衛聽到這樣的故事後,回應了他的想法:「如果對方只是猶豫要不要接受約會邀請,我會盡力向她展現我的優點,想辦法說服她和我約會。但若對方明確拒絕的話,我就會再去找新的約會對象。被拒絕當然不是滋味,但不至於到受打擊的程度,畢竟都沒約會過,還沒真正動心啊。」
倒也不是說歐美社會就沒有工具人的角色,但大體上噓寒問暖的追求方式並不是常見的選項。藉由約會一步步認識對方,某種程度上也是種防衛機制,不致因一廂情願的付出而陷入盲目的執著。
「欸,被朋友一問,我才想到你當初都沒怎麼追我,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耶。」我故意對保羅開玩笑地說。「追?」此時已是穩定交往關係的保羅同樣反問了這個字,然後大笑起來,「妳走路這麼慢,我哪需要追上妳啊?」
簡直是對牛彈琴!我只能安慰自己,這個德國宅男還懂得主動邀約,已經算是不錯的表現啦。
內容由 時報出版《紅豆湯配黑麵包,異國戀曲大不同》提供